“我賣掉老家的一棟房子。”

李哲以這句話開頭,他駕車行駛在高架橋上，身邊的車輛稀零，路燈照亮高架橋,前方的燈火如橘,兩人仿佛為一團霞光所擁簇。

高架橋下是燈火通明的城市,城市在車輪之下緩緩展開，猶如一副畫軸。

林然坐在副駕駛座上，靜靜地傾聽李哲的講述，對於自己的事情,李哲以前一向透露得很少。

“我用那筆賣房款，以及我自己工作這些年的積蓄,去年,在本市買下一套房。”

李哲緩緩陳述，燈光不停掠過他的臉龐，他的五官時而深邃,時而明亮。

林然點點頭，心想原來是這樣，所以李哲能全款購房，而不必貸款。

“我小時候——六歲那年父母離異，我被判給父親,隨後，我又被送去鄉下的爺爺奶奶家,我由爺爺奶奶撫養長大。”

突然聽到李哲主動提自己小時候的事，林然正襟危坐,他生怕漏過一個字,聽得特別仔細。

“母親改嫁，有自己的家庭,幾年後，父親……”李哲稍作停頓，而後才繼續往下說：“父親去世，我對父母的印象比較單薄。”

難怪，李哲會說自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孤兒。

長久的沈默過後，林然終於開口，問得小心翼翼：“李哲，爺爺奶奶去世時，你幾歲？”

他很害怕聽見李哲說那時他還沒成年，無依無靠，孤獨成長，心軟，聽不得這種事。

“我讀高二時，爺爺去世，一年後，奶奶也沒了，他們都是高齡老人，身上有基礎病。”李哲的聲音很平靜，距離長輩去世，也已經過去許多年了。

生老病死，本是自然規律。

“後來……”

林然望向李哲，低聲喃語，李哲回過頭來，林然問：“後來，你見過你媽媽嗎？”

從李哲的講述中，林然聽出來了，他對父母不親，用“父親”、“母親”去稱呼，而不是“爸爸”、“媽媽”。

李哲回答：“見過，她再婚後又生育一個孩子，生活幸福。”

汽車即將離開高架橋，行駛在由高向低的路段，坡度比較大，猶如下墜，李哲車速很穩，如履平地。

他的情緒也是這樣平穩，沒有任何負面的情感，講述時，仿佛在講述別人的事。

離開高架橋，匯入車流，李哲專註開車，林然目光一直在李哲身上，他似乎想說點什麽，欲言又止，李哲放慢車速，汽車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停下。

林然垂下眼眸，聲音低低地：“父母離婚時，你才六歲，小時候會想媽媽嗎？”

“都是過去的事，那時的情況已經記不得。”

平淡的聲音，李哲的回答沒有夾雜任何情緒。

確實，時間已經過去好多年，當年六歲的小孩子變成眼前這個身高腿長，不會表露負面情感的人。

林然將目光從李哲身上挪開，望向車窗外，他用手臂支住下巴，完全是一副呆呆的樣子。

直到李哲將車開回家，汽車停進地下停車場裏，林然仍是那副傻傻的模樣。

“林然？”

李哲打開車內照明，伸手去碰林然的臉，林然緩緩回過頭，李哲露出困惑的表情，他看見對方的眼眶泛紅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李哲聲音剛落下，林然已經向他撲去，用力將李哲抱住。

他的反應讓李哲驚詫，雙手僵直，漸漸，李哲的雙臂收攏，回抱林然，他低低笑著：“我講了什麽悲慘的故事嗎？”

見林然仍抱住不放，李哲說：“由爺爺奶奶養大的孩子不少，父母離婚的小孩更多，都是尋常事，你小時候，難道身邊沒有這樣的小夥伴？”

當然是有啦。

林然以擁抱的姿勢捶了一下李哲的背部，懊惱：“你還笑！”

李哲不再笑，他撫摸林然柔軟的頭發，林然的頭正枕在他肩上，抱著這個暖呼呼的人，李哲心裏感到很不可思議。

林然與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，林然肯定是被家人寵大的，而且從小到大順風順水，沒遭遇過什麽挫折。

“下車，回家。”

李哲拍了下林然的肩膀，他將自己與林然的距離拉開。

兩人一起下車，手牽著手，走到燈火通明的候梯廳，李哲松開林然的手，電梯抵達，電梯門打開，從裏邊走下來一對母子。

進入電梯後，林然立即抓住李哲的手指，扣住對方的手，李哲擡頭，見到林然得逞後的笑臉。

你開心就好，李哲隨他去了。

電梯在十三樓停下，林然主動松開李哲的手，電梯門在這一瞬間打開，進來一位年輕女子，李哲讓出中間位置，和林然站在一旁，也不知道對方剛剛是否註意到他們相握的手，就是被看見也無所謂。

林然身穿睡衣，坐在床上，他手裏捏著手機在玩休閑小游戲，目光落在手機屏幕前，註意力卻全在別的地方。

五分鐘前，李哲接到一通電話，五分鐘後，他還在與人通話，給李哲打電話的人，請教李哲攝影方面的知識，每當李哲講解後，他又繼續詢問，很好學，看得出來求知欲旺盛。

終於對方不再請教問題，而是問李哲明天會不會參加攝影群的活動。

李哲回答：“我看情況，最近比較忙。”

對方又說了一些話，大概是希望李哲去的話，李哲說：“我先看下這次活動的地點，有空會去。”

隨後李哲結束通話，用手機瀏覽攝影群的信息，他這段時間沒有參加攝影群的活動，因此已經好幾天沒看群信息了。

林然擡頭問：“還是你那位攝影朋友？”

李哲說：“宋諾。”

那位朋友的名字，嚴格來說，他們還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，只是互相認識的人。

林然湊到李哲身邊，好奇看李哲手機裏的群信息，群主發布這周群活動是爬山，爬的是鄰市一座小有名氣的山。

從發布的照片看，山中環境優美，不乏野花野草，山崖有一條小瀑布，瀑布下是清澈的水潭，很適合旅游、攝影。

“不是群成員可以參加嗎？”林然產生興趣，正值周末休息，本來就想找個地方和李哲一起去玩。

李哲有點意外：“你想去嗎？”

見對方點頭，李哲說：“沒有限制，不是群成員也可以。”

“那我需不需要去買登山設備？群裏說幾點出發？”

“七點，不需要，那座山不難攀登，你在山下買根登山杖就行。”

聽見李哲的話，林然安心地躺在床上，把手枕在腦後，反正跟著李哲，他並不擔心會遇到危險的事情。

李哲坐在床上，拉開衣櫃取睡衣，他準備去洗澡，今天到裝修的場地去，揚了一身灰。

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，衛浴室即便關上門，在隔著一堵墻的臥室裏能聽見水聲，水聲使林然產生聯想，他能想象李哲不穿衣服的模樣，如簾的熱水打在緊實的肌肉上，水汽騰升，身影若隱若現。

臉上熱氣上升，林然轉身把臉埋進枕頭，為自己過於豐富的想象力而臉紅。

等李哲返回寢室，他已經吹幹頭發，換好睡衣，見林然把臉埋在枕頭裏，拍了拍他的手臂：“別趴著睡。”

“就讓我趴著，別管我。”

說完話，林然用兩只手把枕頭攏向自己的臉，他滿腦子都是不能過審的畫面，臉紅得如同蒸籠裏的螃蟹。

此時特別不好意思去看李哲的臉。

“等會憋死你。”

李哲抽走枕頭，憑借手勁，輕輕松松把林然的身體翻過來，卻見林然用手臂遮住臉，李哲拿開遮擋的手臂，見到對方滿臉通紅。

“怎麽了？”欺身而上，李哲的臉在林然眼前放大。

林然伸出爪子觸摸對方靠近的臉龐，眉毛，眼睛，鼻子，嘴巴，觸摸到唇時，李哲的氣息近在咫尺，並且越來越近。

是一個吻，深深的吻。

用力抱住李哲，回應對方，但李哲只是一個吻，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。

李哲的熱情很快冷卻，他拉開兩人的距離，林然把探索李哲衣襟的手縮回去，貼在自己胸口，他仰著臉，看向逐步離開自己的人。

“睡吧。”

李哲關掉寢室的大燈，只留下床頭一盞橘黃的小燈。

他的聲音平靜，波瀾不起。

林然沈默許久，直到李哲將被子分給他一些，才開口問：“李哲，你討厭我碰你嗎？”

畢竟李哲是直男，他能接受的親密程度，可能只是親吻。

很直接的回答：“不討厭。”

林然背對李哲躺著，李哲回頭看他，只看見一個腦袋，其餘部分藏在被子裏。

伸出手臂把林然攬入懷中，隔著衣服，能感受到對方溫暖的體溫，李哲說：“給我一些時間。”

“嗯。”

懷裏的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，枕在李哲手臂上，毛茸茸的腦袋蹭著李哲脖子，兩人就這麽偎依著。

林然在對方胸口說話，他顯然已經轉變心境，開起玩笑：“你不會是不行吧，所以前女友才不要你。”

李哲笑時，胸腔的震動傳遞給林然，他說：“不是。”

過了一會，李哲問：“還是，你想聽我過往的情史？”

林然拒絕：“不聽！”

溫柔的笑聲，繞在耳畔，溫暖的氣息環抱周身，林然感覺到自己的頭被摸了，他撥走李哲的手。

那只手再次落在林然頭發上，它梳理頭發，用指腹蹭了蹭對方的臉頰，李哲低語：“今天在路上是怎麽回事？”

當時林然眼眶發紅，似乎很難過。這樣的反應，令李哲感到很困惑。

“我有六七歲時的記憶，有一次我哥打我，他比我大好幾歲，我打不過他，忘記那天我媽為什麽不在家。我出門找我媽，在路上邊走邊哭，走著走著就迷路了，孤獨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，特別惶恐，害怕。就是突然想起這件事。”

林然停下敘述，他握住李哲的手，手心很暖，他說：“你怎麽會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呢？”

“想到如果是我，媽媽在六歲的時候離開我，把我一個人拋下，我一定會很難過。”

李哲聽明白了，當時林然代入自己的遭遇，因此而感到悲傷。

大概是因為在疼愛中長大的孩子，會有較強的同理心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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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導演：你果然是不行吧。

李哲：沒看劇本嗎，後面有溫泉和汗蒸房這樣那樣的場景。

編劇（敦厚的眼神）：想啥呢，這些都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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